“听说没有,牛妈妈家媳妇要把他们家唯一的房子卖了!”
“哎呀!这败家婆娘咋这么狠毒呢?卖了房子他们一家四口到哪儿去住啊?”
“就是,这赌棍娘们儿也太可恨了,一天到晚只图自己耍得好,穿得好!不管男人和两个老娘,唉,真是作孽哟……”
傍晚我下班回家,一进小区大门就看见几个妇女和老太婆围聚在一起,热烈地议论着牛家的大事。她们个个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夸张的手势仿佛要将这大逆不道的牛家媳妇撕成碎片。
听着身后不时传来的愤愤之声,我怏怏地向家走去。
牛家媳妇我是见过的:不足一米六的个子,胖胖的圆脸,丰腴的体态,头发总是高高绾起,常常一身休闲装扮,牵着一条棕色的贵宾犬在小区里不紧不慢地散步。她下岗后一直在外地打工,前两年到了拿社保的年龄就回来了,她和爱人与娘家妈、牛妈妈一家四口住一起。虽同在一个小区,我每天早出晚归,见到她的时候不多,偶尔见面也就打个招呼,所以谈不上了解。
牛妈妈是山东人,我和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认识了。一九九九年,我从单位下了岗,凭借着可怜的安置费开了个卖杂货的小店。在离我小店五十米的铺子,牛妈妈独自开了家叫“齐鲁水饺”的小吃店。那时她六十五六岁,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她为人热情,加之选用的食材原料正宗,味道又好,所以回头客极多,生意一直还不错。每当看见她店门前迎风飘荡的蓝底白字白花边的布幅招牌,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水浒传》中梁山好汉的形象。
听了解牛妈妈的人说,老人家早年丧偶,独自一人吃尽了苦头拉扯从小体弱多病的儿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本以为可以颐养天年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次意外,孙子(那时已有十四五岁了)和别人打架被刺死,不久儿子又因故被送进了监狱,之后媳妇又下了岗……接踵而至的打击让牛妈妈的头发不多久就全白了。然而她并没有倒下,而是选择了坚强,开了这家店贴补家用……
猛然间听见这些人的纷纷议论,才记起似乎大半年没见到牛妈妈一家了。顿时心中也替这位勤劳、善良、坚强的老妈妈不平起来:她家媳妇儿怎能这样?真是太没人性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休假,天公不作美,雨从早晨一直下到午后才停,我打算去买点菜。刚走到楼下,就看见牛妈妈熟悉的身影,我紧走几步赶上她,“好久不见,牛阿姨,这是去哪儿啊?”
“前段时间生病了。亲家母打牌去了没带伞,给她送伞去,别一会儿又下雨淋着。”她边说边扬了扬手中的雨伞。
几个月不见,牛妈妈消瘦了许多,看起来很憔悴,但精神还不错。我扶她到小区门口的木凳上坐下,问道:“好些了没有啊?”
“好多了,到鬼门关前逛了一圈又回来啰,我舍不得家人和邻居嘛。”她微微笑着,继续说:“这不到一年时间我动了两次手术呢,开始是心脏出了问题,再一检查,乳房又长了肿块,鸽子蛋那么大呢,医生说是乳腺癌最晚期。我想自己也是八十多岁的人,土都埋到颈子了,还动什么手术,花那冤枉钱干啥?活一天是一天呗……”
牛妈妈娓娓向我讲述她近一年的经历,不知怎的,我的眼窝不自觉地涌起一股热流:命运啊,你就不能公平一点吗?
牛妈妈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可我媳妇儿坚决不干,非要让医生给我动手术,说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把房子卖了租房住也不能放弃治疗,也不要让我病得那么痛苦;我媳妇儿还说只要活着,我们一家人就要好好在一起,不能让任何一个人有遗憾。这不,自从我动了手术,我媳妇儿每个月都要花三千多块钱给我买进口的抗癌药,还有专供癌症病人喝的化肿块的饮料,那饮料八百多块一瓶呢!我媳妇儿每次都给我买一箱,还说如果您不想活就别喝,我只好乖乖听她的,每天坚持喝。说来也怪,现在每次去复查癌胚抗原都在正常范围以内。医保报销了大部分住院费用,也不用卖房子了……”牛妈妈滔滔不绝地讲着,每每说到“我媳妇儿”四个字,她那饱经沧桑、被岁月镌刻出的脸上的沟壑便溢满欣慰的笑容,那双灰白的双眼情不自禁泛出自豪的神采……
告别了牛妈妈,一路上牛家媳妇那丰腴的体态、胖胖的圆脸不时闪现在我眼前:这传统说法中的“富态”感觉那么亲切,那不紧不慢的步履感觉那么踏实!
天放晴了,太阳出来了。我猛一抬头:一道绚丽的彩虹挂在澄澈的天空中,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彩组合,在霞光的映照下是那样和谐、完美。(高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