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圆脸,小巧身材,常常人未到,声先至。嗨,查老师!每次碰面,几乎都是她先跟我打招呼,声音清甜似新鲜的果汁。靠近,便有润泽盈心,哪怕笑意深藏于犄角旮旯,也立时被她拽了出来。与其同行,若穿高跟鞋我必得紧着步子才能跟上。她个不高,但步履轻快,仿佛足底有风。共事多年,我从没见过她愁眉苦脸的模样,印象中的她一直眉眼弯弯,嘴角上扬。
平时上班,她右肩总挎着个大大的背包,看着跟她瘦小的身材不太相配。她笑说,包大好塞东西,教科书、扩音器一包网尽。手机她经常用一个长长的带子吊在胸前,有时也放包里。在办公室备课改作业时,手机响了,她就把机身夹在右颈窝间,一边侧头说话,一边继续用右手或翻书或挥笔“作业”。她的左臂永远静静地垂着,那是条义肢,多年前的一场车祸夺走了它。
刚认识她时,见她总是一脸灿烂的笑容,我有些惊讶,也暗暗担心:这样的她镇得住学生吗?有熟悉她的同事说,你别小看她,她带班可有一套了,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都被她管得笔笔直直!说实话,当时我是半信半疑的。但很快时间就告诉了我答案。不论是当班主任还是英语教学,她都是顶呱呱的:学科统考成绩一直在年级名列前茅,更难得的是还被评为市优秀班主任。同事说起她,都是佩服的语气,直夸她小小的身体里藏着大大的能量。
其时,我跟她还不熟络,只是见面打个招呼,最多寒暄几句。直到前两年,我跟她带同一个班,同在一个办公室,才发现她的开朗还真不是我起初以为的强颜欢笑。
嗨,你们来啦!每天进办公室,她都笑盈盈地跟我们打招呼。有时她到得早,就抢着打扫办公室。闲谈时,说起女儿的懂事贴心,总是眉飞色舞;聊到老公,她那调侃的语气更逗人发笑:“嘁,我家那个人,忙得连影子都见不到,想跟他吃顿饭可不容易!有时突然回家,我简直受宠若惊。”说到最后,她咬着牙齿,头直摇。看着她一本正经又似笑非笑的模样,我们都忍俊不禁。她先生是警察,工作忙确实是常态。她聊家里种种琐事如同讲“段子”,我们就像在看一幕幕生活轻喜剧。她笑点好像特别低,清脆的笑声常常把偌大的办公室填得满满当当。
教室外的走廊里,常见她和班上几个男生面对面站着。男孩们开始都小公鸡般雄赳赳气昂昂,头仰得高高的,也不知她说了些啥,眼见着他们渐渐腰弯了,头低了,成了温顺的小绵羊。那几个男孩都是班上的“刺头”,我批评过多次,收效甚微,却很快就被她“招降”了。我向她取经。她笑起来:“哪有啥‘经’哦?不过是打一棒子,再给个枣子。他们犯浑的时候,我有时也不骂,就不动声色盯着他们看,看谁犟得过谁!哈哈,这叫灵魂对视法……”她说,对那些调皮的男生,不能太温柔,“该出手时就出手,当然,我也只是用书抽他们两下,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吓他们。否则,老虎不发威,还当我是病猫!”随之而来的是又一阵爽朗的大笑。
去年五月,高三教师对口高考送考,我和她分在一组,她是组长。我们三个女教师送十几个学生到滁州学院考专业课。考生数量虽不算多,但涉及到社会文化艺术和体育两个专业。每个考生都有好几门专业课要考,各人时间点还都不一样:有的是下午2:30,有的是下午4:30。后考的同学如果要求在宾馆多休息会儿,就意味着我们得多送一趟。最麻烦的是考点还不在一个校区,会峰校区从宾馆十分钟就能走到,瑯玡校区却距离市区十多里,必须打的。有个别学生上午下午还分在两个考点,中午都来不及回宾馆吃饭,得有个老师专门跟着,带饭给他,打的接送。
当她指着考试安排表,跟我们把这些问题一一列出时,我心里直打鼓。因为以前送考都是一把送进接出,大部队统一行动,这么复杂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看我着急的样子,她呵呵直笑:“莫急莫急,我有经验,费点神而已,肯定能搞定,小意思!”果然,大小事情被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是那两天,她忙得像个陀螺,仅瑯玡校区她就打的跑了好几趟,只让我们做些点餐、近距离接送的轻省事。有天下午瑯玡校区因故考试时间延误了好几个小时,她带学生回宾馆时都晚上九点多了。尽管疲惫不堪,她依然笑容满面,叮嘱学生注意这注意那,时不时还蹦出两句搞笑的话。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真像个小太阳,走到哪儿周围都暖暖的,亮亮的。再看她那条一动不动的左臂,不禁百感交集。
我为一直以来对她的怜悯感到羞愧。她不需要。事实上,我也没有任何资格怜悯她。她单翼飞翔的人生,或许航线与我们略有不同,却丝毫不影响她飞得高,飞得远;并且,一路欢歌,一路精彩。(查晶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