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湖南老家,每年中元节快到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准备好吃的,迎接出鬼门关的祖宗们回家。
母亲在每年农历七月十二,就开始给祖宗们倒上一小杯米酒,摆上筷子,然后盛碗热气腾腾的饭,毕恭毕敬地叫着:“爸,妈,爷爷奶奶,老爷爷老奶奶回家吃饭了,你们几位老人家自己夹菜!”等过了半个小时,母亲便请老祖宗们走开,用手端起盛给老祖宗们吃饭的碗,看碗底是不是干的,如果有水汽,说明老祖宗们没有来吃饭。
七月十二,村上的碾米机,也是最忙的时候,一大早就在那“嘟嘟嘟”地响个不停。挨家挨户的乡亲们,都不约而同地挑着粳米和糯米,去碾米机房那儿排队等候。
善谈的母亲,一边拿着扁担竖在那里喘气,一边跟淳朴的乡亲们聊天。李奶奶问:“安秀呀,你今年要碾多少糯米,做多少粑呀?”母亲用袖子擦拭额头汗珠,喜笑颜开地回答:“李婶呀,去年我碾的是一撮箕糯谷,今年碾了两撮箕糯谷,虽说是打发老祖宗,但真正吃了的,还是我们这些活着的后生晚辈。再说了,祖宗们,有奶奶、老奶奶,爷爷、老爷爷的,给他们带回家,虽说是个形式,但总不能让他们比别人家寒碜,您说是不是?”
喜欢凑热闹爱说话的婶婶,经常跟母亲形影不离,一听到母亲的声音,也马上从家里担一担糯米出来。人未到声先到,婶婶笑嘻嘻地说:“哟,安嫂,这么早啊!一听到您的声音,我就来了。今年您打算做什么粑?”母亲侧过身来跟婶婶说话:“春秀来了呀,我今年还是做桐叶粑。你呢,今年做什么粑打发你的老祖宗呀?”婶婶又嘻嘻地笑着说:“安嫂,我的老祖宗也是您的老祖宗呀,您今年做桐叶粑,那我就做糍粑,让我们的爷爷奶奶,老爷爷老奶奶们回鬼门关,挑都挑不起!”
碾完米回到家,母亲把糯米放在水里浸泡,再把放在走廊的石磨洗净。母亲与父亲一个推磨,一个用饭瓢往磨口里送带水的湿糯米,就这样“咯吱、咯吱”,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干活。等到最后一勺湿糯米也光溜溜地从石磨里钻出来成了湿粉粑粑,母亲又麻利地清洗石磨,父亲则提起兜住湿糯米粑的布包袱放到架上,让其滤干水,再在簸箕里铺些粗米糠,把包袱放在上面,让米糠把湿糯米粑的水分吸干,便可揭去包袱。
母亲把去山上摘来的嫩桐叶洗净,再把雪白的糯米粑用手抓放到桐叶上,一个个整齐地放在木架上,盖好锅盖,用柴火烧得呼呼生风。随着锅底热气腾腾的开水“咕咕”作响,大自然绵绵淡雅的桐叶青草气息和糯米粑轻盈细腻的清香,便沁人心脾地飘散开来……
到了农历七月十五晚上,大家把糯米粑放到桌中间,倒上酒,弄一桌丰盛的菜,叫上老祖宗们喝酒、吃饭,然后烧冥钱,叫老祖宗们一起带上回鬼门关。
如今,母亲早逝,父亲也因悲痛过度于七年后追随母亲而去,婶婶也因白血病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再也没人给老祖宗们做香喷喷的桐叶粑和糍粑了。
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虽然每年的中元节,身在异地他乡的我,都有回老家县城买桐叶粑,却再也没了当年的味道……(陈罡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