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是宝的构树,随着城市化加快,正日益成为“最为倒霉的杂树”。
“儿童夜生活”第一晚结束后,回家路上,姐弟俩和我一起目睹了一棵构树离开玉林。
构树不招人喜欢,可是有构树的地方,却是都市鸟类和昆虫的奶与蜜之地——前段时间,我和毛老师打车前往狮马巷,经过一处烂尾楼,楼前一片空地,被构树和商陆占领。
当时是下午五点半左右,我和毛老师坐在网约车上,也听到了那片绿地里的虫鸣和鸟叫,顿生乡野之感。车继续向前,毛老师不断回头望那些几乎已成精的构树和商陆,而我联想到房地产行业的低迷应该短期内没有再开工之日,为生存其间的生灵们感到暂时的安慰。
和武大五杰山相似,构树也是玉林最核心的乡土植物,在草木贫瘠的岁月,曾为这个片区的居民贡献了浓密的绿荫。
重回玉林未满一年,我也眼见记忆中的构树(及其他本地原生植物)正在街区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小红书风的园林景观植物,联想各地越来越多单一化种植的网红园林乔灌木(如蓝花楹和黄花风铃木等),预感将后患无穷,却也无能为力。
那,就为这棵被吊车吊走的构树写点什么吧。
我猜它们都生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
当时,这一带开始兴办企业和修建家属区。人类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之后,那些不太抗拒人间生活的鸟们,带来了构树的种子,落在红砖房子的墙缝里和水泥路的沟边上。
工业化初期,人类主观选择种植的绿化树种是女贞子,因为吐氧纳碳和吸附重金属能力很强,是绿化的首选。也许是因为缺乏预算,又需求绿植,或者是当时的人们还保有一些乡土生活的智慧,所以构树这种速生(却又对人类有益的)树种在鸟儿的帮助下,也在街道和厂区及家属区站稳了脚跟。
玉林北巷,原核工业研究设计院家属区门口有过几株巨大的构树,其中一棵下面有一家小饭馆,炒出了我觉得最好吃的肝腰合炒与青椒肉丝。
那株构树和玉洁巷口一家菜摊后面的构树很像,所以我回到玉林就先认了它做朋友。没事就从树下过一过,想在那些透过树叶洒下的光斑之中找到一点现在和过去的联系,好回味自己那些青春的欢笑与泪水。
有一天去主理人实验室开会,惊喜地发现门口有几株构树,合影的时候,正好为大家遮荫。翟秘书长说当时幸好把这几棵树保留下来了,我简直不能更赞同。
更早的岁月里,构树广受欢迎。树皮可以造纸,果实可以充饥(更为鸟儿和昆虫提供食物),树枝可做柴火。树叶除了养蚕之外,还是清洗利器——儿童文学作家马及时在一篇回忆灌城往昔岁月的文章中,谈到他的母亲在艰难岁月里曾用构树叶子擦洗搪瓷面盆,比洗洁精好用,还很省水。
在我的童年,青城纸厂家属区公厕外有一株巨大构树。某次和母亲散步路过,她为我贡献了用构树叶子煮水洗澡可止风疹或荨麻疹的偏方:“如果二回你身上发痒,看到有构树就去摘点叶子来煮水洗一下。”
这个偏方我没用上,但我在童年时吃过构树果实,青年时有一个人在构树下等过我回家,有了孩子以后还用构树皮给孩子做过小玩具。我对构树的感情,令我的心在目睹一棵构树离开玉林之后,久久不能平静。
昨天晚上出门的时候,我们仨发现玉林七巷的南酸枣结果了。
那些落在地上的果子,被路人踩过之后,露出“五眼六通”的枣核。可惜,落在这个地方,既没有馋嘴的孩童眼巴巴望着大树面露想吃的表情,也没有会收集它来熬酸枣膏以缓解和安抚咳嗽症状的妇人,更没有觉得它很珍贵要拿来做手串的僧侣。
说起来,南酸枣和构树差不多,都是那种特别慷慨舍得结果往下掉的植物。我真担心它没生对地方,说不定也会被吊车吊走。
希望在“儿童夜生活”结束之后,我就能办“认识家门的树朋友”此类活动。在城市景观急速变化的过程中,为这些乡土植物留下一些影像资料,也为孩子们打开一扇看见杂木和野草以及更多生物与人类共生的窗。(夏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