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插秧最早从四月开始。春末初夏,大地清明,满目青翠,山岭植被繁茂,田野秧苗青青,好一派“四山矗矗野田田,近是人烟远是邨”的乡村田园风光。
小时候,每到四月天,勤劳的父母总是一早出门,他们头戴草帽,高挽裤腿,一心奔向呼唤他们的秧田地。欢喜的稻谷经过晒种、浸种、催芽等一系列辛苦的育秧工序,即将从苗床上移植出来,奔向大地母体的怀抱。而父母,还有左邻右舍,会让秧苗插满整个田野。
插秧的手艺,来自一代代传承。中指钳住秧苗根部,掌心朝向秧苗,食指和中指顺着秧苗根部稍加向下插入泥土,一般三四根秧苗为一组,它们像听话的精灵,在农人灵巧的手指上翻飞,在田野上竖立起一排排整齐划一的苗阵。微风吹过,苗浪翻滚,农人们擦着汗,一边喝着解渴的茶水,一边欣赏着他们的杰作,一块块秧田就是他们最用心栽培的孩子。
老一辈手中的辛劳,孩子们总当成趣事。记忆之中,我也插过一次秧。那天我背着书包放学,经过村东头的秧田时,正遇上大人们插秧。见我看得不肯离去,向来喜欢小孩的富贵叔招呼我也下田试试。就是这一试,让我知道了插秧的辛劳。踩着齐腿的稀泥,一边插秧一边后退,每走一步都是负重;长时间的躬腰,难忍的腰酸背痛,难怪每晚回家父亲都要帮助母亲捶背。听说过“插秧、割禾、走长路”是当时的三苦,没想到刚一下田就体会透彻。再看旁边的富贵叔,一排排秧苗间距两拳,插得整整齐齐宛如艺术,而我却像走蛇形,看上去十分滑稽。父母在远处嗔怪我,富贵叔却没事似地大声说:“小娃子肯干是好事,种出的稻子一样香!”
秧苗插完后,父母和乡邻会轮流去巡查灌满水的秧田,遇到天气变化,他们会做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白天放水晚上灌水。我初时以为这是瞎折腾,本来很辛苦了还无事找事,后来还是富贵叔给我解释,说遇上气温变化温度低,为了防止秧苗受冻,会白天放水方便秧苗照射阳光;而夜晚气温进一步下降,则给秧田灌水让秧苗保暖,这是千百年来祖宗留下的经验。
暖和的日子秧苗长势好,不消几日便已盈尺。这时秧田周围会出现一些陌生人,他们在田梗上捉黄鳝,伺机还想套几只秧鸡。有一次他们捉住了一对秧鸡,这对秧鸡在布笼子里凄厉地叫着。还是富贵叔,上前和这些人理论,让他们把秧鸡放了。这些人不解,秧鸡吃嫩苗,是破坏庄稼的,杀了不可惜啊。富贵叔说:“秧鸡还吃害虫呢,比起嫩苗,功大于过。再说了,动物都有灵性,每到这个季节才出现一次,为什么不能和它们好好相处呢?”说得这些人无颜,只得把秧鸡放了。
四月间,除了插秧,蚕宝宝也长势喜人准备结春茧。“蜜蜂出户樱桃发,桑椹连村布谷啼”,这时候的父母再辛苦,也不忘收工时顺势采些桑椹果回家,既满足口福,也犒劳一下疲惫的身心。借着月光,父亲咂着小酒,母亲喂着蚕桑,不时交流一两句农活,再奔波辛劳的日子,也云淡风轻。
今天,不管是插秧、割禾还是走长路,农业实现了机械化,出门有了代步车,广袤的田野,处处涌动着乡村振兴的气息。但不管时代怎样变,每到这个季节,“人间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的乡村画卷,总是年复一年,不断在乡间田园,也在我们的心间上演。(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