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爷走了,享年八十八岁。都说虎爷长寿,喜丧。虎爷是在家里走的,半个月前,虎爷就坚持要家人把他从医院弄回家,他说反正都没用,别糟蹋国家的钱。虎爷当过县委书记,看病住院国家付钱。
那个年代兴多子多福,虎爷跟老伴养育了六个儿女。现在,六个孩子有的是公务员,有的是企业工人,有的没正式工作、开小面馆为生。不管是读书还是工作,虎爷没帮任何一个孩子说过一句话。在他眼里,六个孩子都堂堂正正的。开小面馆的老六不比任何人低一头,当公务员的老二也不比任何人优越。虎爷只要求他们堂堂正正,不然,过不了虎爷这一关。
儿女们花一千多块钱做了一件新衣服,给虎爷作老衣。黑绸面的,绣着淡蓝色的花,有点像金达莱。虎爷简朴一辈子,这件老衣,是虎爷穿过的最贵的衣服。儿女们心里疼,想老爷子穿一身好衣服走。
老衣是儿女们给虎爷换上的。脱掉虎爷身上衣服的时候,儿女们的目光都停留在虎爷腰间那块疤痕上。那里面还有一小块弹片,朝鲜战场上留下的。几十年来,那块弹片一直折腾着虎爷,天气一变化就疼。儿女们小的时候,总想看看虎爷被弹片伤的地方,可虎爷就是不给他们看。这次,都看见了。仔仔细细看见了。刻在了心里。
挨着九十的边,儿孙满堂,一辈子清清白白堂堂正正,虎爷该走得安安心心的。可儿女们发现,老爷子走得并不安心,眼睁着、嘴巴张着,像还有什么没交代,或许是还在牵挂着什么。
听人说这时候把一片叶子烟盖在亡人嘴上,一会儿,眼睛就闭上了,嘴巴就合上了。虎爷平常抽叶子烟,家里有。老六赶紧找来一片,盖在虎爷嘴巴上。可过了很久,虎爷的眼还是睁着、嘴巴还是张着。儿女们的心,“怦怦”乱跳。
“卫国!爸在想卫国……”老五突然说。
卫国是虎爷的大孙子,一名军人,在非洲执行维和任务。虎爷病重入院的时候,老大对虎爷说过:“爸!卫国在非洲执行维和任务,不能回来看您老人家。”虎爷说:“看我干啥?那么重要的任务,能分一点心?”几天后,虎爷专门交代,不能告诉卫国他病重,即使他哪天走了,也不能告诉卫国。
虎爷走了,老大真没有告诉儿子。虎爷的话,儿女们从不敢违背。
“大哥!给爸通明一下。”老六突然想起了什么,说。
通明是民间一种奇异的心灵对话,要烧几张纸钱。老大马上拿着几张纸钱下楼,点上,嘴里嘀嘀咕咕:“爸!卫国在非洲执行维和任务,不能回来送您;他在非洲很安全,您老人家别牵挂,放心走吧。”老大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可还是一点用也没有。
虎爷的眼睛合不上,在自己睡房里的老太太也心急如焚。突然,老太太意识到了什么,从箱底翻出一件旧衣服,拿出来,对儿女们说:“把这件衣服给他穿上。”儿女们看着那件衣服,说:“妈!咋给爸穿这个衣服?”那是一件早已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老太太说:“给他穿上吧!”
脱掉那件黑绸蓝花的老衣,虎爷穿上了那件旧军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虽然又老又旧,但穿在虎爷身上,还是那么挺拔、威武。
那一刻,儿女们吃惊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虎爷的嘴巴闭上了、眼睛合上了!
“这辈子,他从没忘记自己是一名军人……”老太太泪光闪闪地说。(刘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