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家,“五一”劳动节并不普通。我的父亲母亲,都以曾经是一个普通劳动者的身份而自豪。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父母所在的“筑路队”,主要任务就是维护铁路。铁路沿线以山区和丘陵居多,自然条件差,滑坡、山洪、泥石流时有发生,维护铁路安全畅通非常重要。
有一年夏天,“筑路队”接到通知,山洪冲毁了一段铁路。当时已是半夜,为了让铁路线尽快恢复,所有的队员没有一点儿犹豫,连夜爬起来向冲毁路段集结。
那时父母刚结婚,母亲身体底子弱,父亲想让母亲再歇息一阵,待天亮再出发。母亲不答应,说大家都去了一线抢修,她躺在床上睡不着。
由于路基被冲毁,需要填补大量土石方,“筑路队”只得去就近的山梁上开采和搬运碎石。铁轨下面铺的碎石有一个专业术语叫道砟,要得到道砟,就得对大石料先专业爆破,再人工开采成碎石。不管哪一道工序,都是一个苦力活。
父母都是城里人,巡查路况,做点技术活不在话下。但事发突然,父亲拿起了钢钎,母亲挑起了土筐,一起奔赴采石场。
用作道砟的碎石,基本上是硬度很高的花岗石,最适合铺枕木和铁轨,但开采起来很费力。过去的机械化程度不高,爆破后的大石料需要人工打碎,打碎的工具就是铁锤和纲钎。
锤打体量大的石块得两人一组,父亲负责握钢钎,工友负责抡大锤,一锤又一锤,工友满头大汗,父亲满手血水。血水从手套里往外渗,父亲一边忍着一边不时往身上蹭,想抹去手上的血迹,但血水不争气,仍不断往外渗。工友看见了,让歇一歇,手都破了。父亲看看周边,都是拼了命碎石头的工友,手上渗血水的也不只他一人,他怎能安心歇息。父亲咬着牙坚持,离他不远,就是他新婚的妻子,不顾双肩孱弱,挑着渗着血水的碎石像个娘子军……
“筑路队”连夜抢修,让拉满货物的列车提前一天通行。夕阳西下,雨后的山野空气清凉,累了一天的父母和工友们没有一个人叫苦,一边大步走在铁路的两侧,一边激动地高歌:“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忘情的歌声里,有劳动者的骄傲,更有劳动者的自豪。
“筑路队”经常餐风宿露,也时常会遇到危险。有一年夏天他们暂居在一个山凹里,半夜里突然传出异响,值勤的工友急得在外边大喊:“泥石流来了,快跑!”父母和工友们刚跑出工棚,泥石流就滚滚而下。可母亲没跑几步,又返身跑回工棚,身边的工友们见状,也舍命冲向工棚……原来他们不是去找私人物品,而是尽力抢运集体物资。气喘嘘嘘爬到山梁上,工友们一个个浑身泥土,父母亲也彼此对望,刚说了一句“不要命了”,竟互相哈哈大笑起来。四周的树叶也像受到了感染,一齐“扑籁籁”地发出“笑”的响声,仿佛在向父母和工友们的乐观表达敬意。
火红的岁月是父母一生的财富。多年后,一段段“筑路”的往事,父母依然能如数家珍。而每年的“五一”劳动节,在父母心里分量很重,用父母的话说,劳动节是专为劳动者而歌,是对劳动者最好的尊重。(□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