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雨的黄昏,路过一家名为“那时花开”的客栈。突然,阵阵纯净如泉的吉他声传来,随即,温暖质朴的民谣空谷鸟鸣般响起:“一块大红布哟红布绿花朵,花朵朵朵笑哟花朵朵朵笑。红布做衣裳哟,姑娘真漂亮。漂亮的姑娘哟就要出嫁了……”驻足聆听中,我远去的记忆慢慢复苏。
四十年前,随着响亮的笑声和连串的“恭喜”,脚板翻得比车轮快、嘴儿比蜜还甜的廖媒婆尚未进门就先声夺人:“你那侄女玉兰从小死了娘,爹又不管事,可怜哦!多水灵能干的姑娘,人见人爱,我给她说个媒,对方是个老实人,她嫁过去肯定享福。”
短短几句话,廖媒婆就提亲成功,顺利从母亲手中要到了兰姐姐的生辰八字。过了两天,廖媒婆再次上门,连珠炮般报告:“成了,成了,算命先生说两人相配得很,快将和好的八字供在神龛上。”母亲还是有些不放心,要求让两个年轻人先见一见,看彼此是否满意。
兰姐姐相亲那天,因为害羞与担心,就支使不到十岁的我先出去侦查。我悄悄打量完那个叫肖大明的男子后,对躲在里屋的兰姐姐说:“放心,肖哥哥没残疾,人高大又好看,不信你从门缝边瞧瞧。”兰姐姐偷偷看了看,嘴角有了笑意。廖媒婆问何时去男方那里看家屋以了解其财力,母亲说不必了,只要男子勤劳,日子就坏不了。肖哥哥提出想与女方照张合影,母亲便叫我陪着去照相馆。兰姐姐觉得和一个刚见面的男子同框很难为情,硬要我一同拍照。
当肖哥哥再来时,奉上了礼金与写好的婚期,还有几箩筐看礼,装着用红纸包裹的面条,红墨水染的红鸡蛋、红花生、红核桃等。喝报期酒的客人尽兴而归后,他拿出上次的合影请母亲转给兰姐姐。母亲一看照片,就责骂我不该掺和在两个新人的照片里。
出嫁的日子临近,母亲忙着给兰姐姐做嫁衣。两个女人在供销社里挑了好久,最后都相中了一块红底绿花的布料。在她们眼里,那亮堂堂的大红色搭配绿盈盈的牡丹,喜庆又富贵。油灯下,母亲比着尺寸裁裁剪剪,缝合绵绵祝福;兰姐姐则刺啦刺啦纳着新鞋底,编制无限憧憬。
“哭声我的妈,女儿要出嫁。十月怀胎苦,今后咋报答……”在唱完哭嫁歌后,兰姐姐出嫁了。尽管当时花轿已不时兴,也没有乐队吹吹打打,但弯弯曲曲的山道上,迎亲与送亲的队伍依然浩浩荡荡。那天,兰姐姐缠着红头绳的长辫子乌黑油亮。在萧瑟的秋风里,她红布绿花朵的新嫁衣,也一路缤纷。
廖媒婆穿梭在宾主之间,从新娘跨火盆到新人拜堂、开喜宴、闹洞房,一张巧嘴说唱不停:
“一个盆子圆又圆,生的儿子中状元。
新郎新娘,跪在高堂,手捧美酒,孝敬爹娘。
我敬新人一杯酒,鸿运高照年年有。
新郎新娘入洞房,象牙床上绣鸳鸯……”
后来,兰姐姐果然很幸福,廖媒婆的吉言终得圆满。
“一块大红布哟,红布绿花朵。嫁给心上人,姑娘脸上笑,花朵一个样哟花朵一个样……”茂竹修林的晕染下,客栈的歌声翠色欲滴,混合着雨珠不停滑落。
我好想问问早已儿孙满堂的兰姐姐,那璀璨过素年锦时的红布绿花衣,是否还珍藏?(蒋碧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