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旁边有一口古井。从井沿石的磨损和周围石板上的脚痕看,古井至少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井水从未断流。听说1936年遭遇特大干旱,上沟下坝整个村子的人都来这儿挑水。饮水思源,据老人们讲,古井和半山腰“兵洞子”里的泉水是一个水系,难怪井水长流不断。
古井的边沿布满了青苔,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圈死水,静静地不管轻风拂过,始终波澜不惊,路人走过时,都不会多看它一眼。但掬上来的水,竟是那么的清凉,而那井水的味道,甜美凉爽得让你魂儿出窍。左邻右舍都到这儿取水。古井像一位温情的母亲,用她甜美的乳汁哺育着她的儿女。
每天从晨光微露到暮色降临,取水的人络绎不绝从我家门前走过,桶儿叮叮当当,扁担吱悠吱悠,像一支支快乐的乡间小曲。门前的路面湿漉漉的,老是像刚下过一场春雨。
人们在古井旁挖了个坑,砌上石头和石板,古井的水流下来,形成了清幽幽凉彻彻的一处叫“活水坑”的小水凼。大姑娘、小媳妇经常挑着水桶,端着脸盆到“活水坑”去洗衣裳、淘菜,抹过的香膏一路飘散。男人们,依旧延续着前几代人的习惯,傍晚时常常到古井旁边的柏树下冲凉、抽烟、拉家常,耍够了再挑一担水回去供媳妇煮夜饭。要是碰到女人们挑水,开个荤玩笑,惹得笑骂一遍,好不快乐。有时也被顶得还不了嘴,尴尬不已。孩子们在古井旁的乐趣更多了。撅着屁股在井边钓黄鳝,光着腚坐在轮胎圈里在“活水坑”仰漂,伸到石呛里摸鱼,跳水……洗衣服的大姐姐们羞红了脸,无可奈何地呵斥叫骂。
中学时读到《沧浪之水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我就一下子想到老家的“活水坑”。
也有惊险懊悔的时候。诗里面说“牧童骑黄牛”,我真骑了一回。那牛啊,平时很温顺,可背上多出一人时,它就发蹶子疯似地跑,在呼呼的风声中从菜园的田埂路上颠簸而来,幸好急中生智抱住了古井上边的柏树,要不准会摔个半死。于是觉得清朝那个叫袁枚的一定是骗子,“牧童骑水牛”还方可。还有一次,跟着邻居家马戏团里的小哥哥,在古井旁的旱田中学练气功,气功没学会,倒贴了一盒小蜡笔。看着古井石缝里汩汩流出的活水,几段飘飘摇摇的青苔,所有的余悸和悔意在古井这位无声的情感专家面前都慢慢地疏散了。
在似水年华中,我们知道了这世界还有许多著名的古井及传说。
公元532年,阴风怒号,战马嘶鸣。北魏名将独孤信将军为夺回谯城(今亳州),与南梁戍守的大将元树拼将死战。但几经沙场都惨遭失败,死前将金锏长戟投入附近的一口井中。后来这口井的水质产生了很大变化。附近的井水都咸涩难饮,唯有这口井清冽甘甜。千百年来,当地人民一直用这口井水酿酒。现在的古井人,更是专门在上面建起了“古井亭”“古井园”,以示保护和纪念。
“水为酒之血”,“名酒必有佳泉”。酒中牡丹古井贡酒之所以“色清如水晶,香纯如幽兰,人口甘美醇和,回味经久不息”饮誉海内外,是与酿酒所取水的一口古井分不开的。
还有杭州的龙井、云南的建水古井……都盛名远扬。
古井在历史中书写过浓墨重彩的华章,多少文人雅士赋诗寄怀。南唐后主李煜在《采桑子·辘轳金井梧桐晚》中寄托他亡国无耐的惆怅;宋朝诗人郑獬在《古井》诗中抒发他于清苦中寻觅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孤独情怀;清代著名词人纳兰性德《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描写了相遇在古井边的年轻男女一见钟情却又忐忑辗转的情丝……还有新加坡女作家尤今笔下的那口保留内心的纯真、保持自己淳朴个性的古井,显得更难能可贵。
时过境迁,我们对古井的情怀依旧朴素而简单。当年的小屁孩都过了不惑之年,一代一代很多人都渐渐离开了那口古井,开启着不同的人生之路,但老屋旁那口古井在心目中从来都不减分量。而今,井里放了几个水泵,“活水坑”也淤平消失,少有人来挑水了。但是,古井水还是那样的清澈如镜,那样的清甜可口,那样的滋润与芳香,还在以无私的情怀,带着远古的气息,用纯净甘甜的泉水养育着山村里留守的父老乡亲,浸润着故乡的一寸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