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见满载桌凳的小货车在乡间水泥路上飞奔,千万不要以为是城里的搬家公司路过,更不要以为是有人要出售桌凳,那是像我姨父一样的乡村大厨正赶往某户村民家,要去筹备第二天的几十桌酒席。
如今,农村到处盖起了小洋楼,还伸展出宽阔明净的院坝,正是摆酒席的好地方。无论是寿宴婚宴,讲究的都是让自己风光让家人有脸面,乡邻们总会谈论菜品味道如何,花样是否翻新,要显出气派同时也不能铺张浪费。像姨父这样厨艺好且能处处为人考虑的大厨,是方圆五十公里内主家的首选。
姨父做乡村厨师已经三十多年了,最拿手的菜莫过于“东坡肘子”。这是一道老少咸宜的菜,肉质饱满,肥而不腻。物资匮乏的年代里,每到吃“九大碗”的时候,“东坡肘子”总是人们在心里“千呼万唤”之后带着一股热气和香气隆重出场。如今,什么好吃的东西大家没尝过?但大家还是对“东坡肘子”一往情深,连热衷于变美的姑娘们也会偏爱“东坡肘子”里的“胶原蛋白”,把“减肥”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酒席上,上菜的伙计喊了一声:“东坡肘子来了!”那些要起身夹菜或者倒茶的人立刻抽回身,正襟危坐,怕与东坡肘子的盘碟相撞,也要避免错过餐桌上这道最值得期待的佳肴。
“东坡肘子”借了大才子苏东坡的名号,而民间传说里,这道菜却由苏东坡的结发妻子王弗妙手偶得。王弗在家炖肘子,只道是慢火细炖,却不知晌午时分,汤已经烧干,雪白的肘子变得焦黄,还带着一股焦糊的味道。王弗心灵手巧,她立刻在厨房里挑选各种配料,加入汤汁,以小火烹煮来掩饰焦味。微黄的肘子慢慢地散发出奇异的浓香,苏东坡还未到家已经被这香味吸引,忍不住小跑进厨房,要看看究竟煮的什么。“东坡肘子”就这样得名了。
苏东坡是四川眉山人,人们普遍认为眉山的“东坡肘子”是最地道的。姨父年轻时,为了做好“东坡肘子”,曾经去眉山待了一个月,住在便宜的小旅馆里,每天翻看一本厚厚的川菜菜谱。临近中午,他就去某家餐馆点一道“东坡肘子”慢慢吃。一个月后,钱快花光了,周围大小餐馆里的“东坡肘子”几乎被他品尝了一遍。他已经找到了做得最好的那家,于是去那家餐馆请求洗碗打杂。姨父每天勤勤恳恳,把厨房拾掇得干净整齐,把碗洗得可以照见食客们的笑容。这样又过了一个月,餐馆老板对姨父的劳动非常满意,要给他加工资了。但姨父执意要走,“潜伏”的这两个月来,他已经学会怎样做地道的“东坡肘子”,他要回去继续做“乡村大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这是他更年轻的时候就记得的名言。
如今,每到做“九大碗”的时候,小伙计会在房前屋后寻来一堆砖头,三下五除二就砌好两个简易通风的土灶,放上两口直径一米的大铁锅。劈好的木柴吐出熊熊的火焰,锅里放上洗净的猪肘,沸水焯去血沫。姨父把猪肘煮熟后,放锅里炸成金黄,再炒糖汁,涂抹,葱姜,花椒,八角,桂叶,各种香料加入,上锅蒸透,“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姨父早已深谙“东坡肘子”的要诀。怎样摆出漂亮的造型而又不浪费食材,对他而言,也已经烂熟于心。
香味渐渐飘荡在乡村上空的时候,客人差不多到齐了,他们互相寒暄,甚至提及上次吃过的“东坡肘子”。那也是姨父做的,它色泽红亮,味醇汁浓,拿筷子一戳,温软爽滑的肘子肉在盘子里颤颤巍巍。而此刻,姨父还在厨房里忙碌,雪亮的刀刃游走在各类食材上,剖析,切割,碰撞,声音悦耳动听,恰似一首节奏明快的乡村奏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