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终于赶在月亮升起前回到了老家。一家老少,设香案敬月光。桂花香气郁郁霏霏,和风一起东奔西走。我将做好的两只荷花灯笼挂在阳台,月饼与红柚、美酒与香茶、灯笼与明月,静好相宜。
“妈妈,看,球。”小儿在夜空下喊我,在花香萦绕中喊我,那声音像从云朵传来,将我疲惫的身体重新修补好,引来屋内声声欢笑。中国人真有意思,大家不辞辛苦,像百万大军,浩浩荡荡涌向那个叫家的地方,就为了看一眼天上的那个球。朋友说我越来越俗气了,大家为的是那摸不着边的球吗?是球下的人。我觉得这对话也挺搞笑的,低头吃吃笑了起来。
我咬了一口月饼,蛋黄像满月嵌在莲蓉馅里。在那个遥远的小山村第一次吃有蛋黄的月饼,将月饼掰开两半看到圆溜溜的蛋黄,兴奋地向父亲跑去,告诉他大姐姐给的月饼有蛋黄呢!还没跑到父亲身边,摔了一跤,手中半个月饼一晃,嵌着的蛋黄掉落,顺着小坡往下滚,一群觅食的鸡争先恐后地啄食,我看一眼鸡再看一眼父亲,难过得不知所措,嚎啕大哭。父亲过来拥抱我。蛋黄滚落的弧度,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晰。
有一年在学校,走读的同学映从家里给我带来了月饼和苹果,我们在课间跑到顶楼分着吃。她见我吃得高兴,竟露出慈爱的笑容。她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喜欢吃月饼的人,还说以后老了,收到晚辈的月饼都送到我家里来。我说好呀,好呀,我们要住得近一点儿。然后她又说,算了还是不能让你吃太多,到时候胖死了,丑不拉几的,我都不想带你玩。我说真的好讨厌呀,高兴的时候老是来一句泼冷水的,她敞开嗓子笑得咯咯响。嗯,我们每个人都在老去,只有她永远年轻。那一年她意外去世,享年23岁。我为此哭了好几年,常常想起就泪流满面。有许多日子经常到她的QQ空间留言,希望她看见。现在即使很想念,也再不会去留言。这人间的许多故事,已难以言说。
想起那年中秋收到一张纸条,是隔壁桌男生在数学草稿纸上写的。那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和乱七八糟的演算过程让我看了心情烦躁,纸条未打开就被我丢到一边了。同桌有些八卦,摊开纸条,念:“我会给你幸福的。”我低头将课本盖住自己的头,说不要念了。同桌笑得可欢乐,说“他喜欢你”。我说他也没指定是我收,说不定是传给你的。后来,同桌又说,我观察过了,他是真的喜欢你,目光总是在寻找你。我说你不要这么吓人,有双眼睛总是盯着你看,挺恐怖的。一次去食堂打饭,长长的队伍里十几个是他的朋友。有一男生小声说,这个就是某某喜欢的女生。十几个男生瞬间向两边弹开,给我让路。这阵仗让同桌笑了我好久,当时真觉得心烦得很。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那些男孩女孩早不知所踪,剩下的全是为生活折腰的大叔大妈。只是那句我会给你幸福的,还是让人觉得很温热。可以那样笃定地告白与承诺,一定是因为年轻呀!
记忆有时真的很奇妙,一个人记住什么,忘记什么,似乎都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有些人有些事平时也不见得会想起,却会在某个瞬间从脑海中喷薄而出。
对着窗外的月光、清风、花香,还有脑子里存活的人和事,轻轻说一声:“嗨,好久不见。”
假装和你们又见了一面。(燕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