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年味是从大年三十中午,准确地说是上午就开始了。不知道是谁家第一个放响了鞭炮,点燃了过年的信号,紧接着此起彼伏,这儿噼里啪啦,那儿嗖嗖砰砰,到了晚上则好像约定好似地千万响齐发,一整夜如爆雷般震耳欲聋。
我和老家隔着三百公里。大年二十九晚上,与母亲视频,她问我明天啥时候能到,我只应承会早点儿。母亲说,你要回来赶到吃晌午饭噻!吃晌午饭是个时间段,但为了赶早避开拥堵,一觉醒来五点半就匆匆出发了。回家的车轮不仅擦了油,还安上了一双翅膀,三小时平稳着陆。
吃过早饭,我和父亲开始糊春联、贴福字、挂灯笼。在大红色的衬托下,再加上灿烂阳光的普照,过年的气氛就逐渐升起来了。
接下来就该准备年夜饭了。说是年夜饭,但随着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吃年夜饭的时间也从小时候的下午,一点点腾挪到中午,甚至更早。这不,才上午十点半,我还在慢悠悠地和父母叙述工作见闻时,不知道哪家放响了第一声鞭炮,空山寂静,十里可闻。这个响声的寓意是:开饭了!吃年夜饭啰!母亲嘟囔:“哪个舅子这么早啊!”这响声挠得父亲心痒痒,催促道:“赶紧弄饭,切它两盘子大肉,一些蒸起吃了就算了。”父亲的孩子气照例引来母亲的呛白:“你慌啥子嘛!吃了饭你要去干啥嘛?”
大年三十,辞旧年迎新岁,哪能马虎呢?!母亲已提前两天煨了一锅腊肉,猪舌、猪心、猪排、猪头肉、猪尾巴,全是自家年猪身上的精华。虽然乡下早已不缺吃穿,但把最好的留在大年三十,仍是我家的传统。
父亲烧火,母亲择菜,我上灶。我喜好的酥肉、圆子,凉拌豌豆粉、折耳根也必须安排上。一时间,蒸、炒、煎、炸,灶膛里火势不减,空气里香味弥漫。我的故乡、我的老家,这幢近40年的青砖灰瓦老房子,因为烟火气、欢笑声,焕发了生机活力,增添了喜庆欢乐。
家住半山腰,视野极好,居高临下山沟处民居田地一览无遗,远眺层层群山苍茫绵延渺远至天际。天色微暗,四面八方都放起了烟花,绚烂光彩把方圆百里渲染得瑰丽多姿。我也着急了,要赶在春节联欢晚会开幕之前把烟花放完,静坐在电视机前倒数时间也是过年的仪式感之一。“我要点烟花啰!”呼唤老爸,让他从被窝里爬起来;呼唤老妈,等会再去洗漱。点燃引线,先是“嗤嗤”,再是“嗖”地一声,一串串缤纷闪亮的火球从筒子里蹦出,高高地冲向灰暗的天空,然后“砰砰”喷爆出一道道金波银浪。家里的老狗乌儿也安静下来,独享这份宁静和浪漫。喜悦中夹杂着辛酸,盛大的烟花秀映衬了乡村往日的落寞。
老家在川东北,属半高山地带,气候干燥少雨,田地少且贫瘠。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年轻人就陆续外出打工,挣着钱的都在外面安家,即使有回乡的,也在县城或镇上买了房子,所以村里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大部分土地都集中流转种上了果树,他们力所能及在房前屋后种点小麦、红薯等口粮,喂几只鸡鸭,日常的说话对象就是串门的几只小狗和认识了一辈子的邻居。过年过节,儿女们才纷纷从外地赶回来。忙着打扫,炊烟袅袅,父母忙碌且骄傲;等过两三天,大家陆续返程,村庄又恢复了空寂的原貌。
此时,傍晚五点半,大年初九节后上班第一天,我忙完一天的工作,猜测家里是这样的画面:晚饭后,母亲在洗洗涮涮,父亲又在刷手机,视频外放的声音吵到母亲了,母亲给他几个白眼……
年味浓吗?浓!年味稀薄吗?稀薄。但我知道,下一个春节,我还是会飞奔回家,回到那个记忆模糊但色调昏黄的童年老家去躲一躲,积蓄满能量,再勇敢无畏向着生活奔赴。(木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