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给“三遗”之城都江堰评选出一条最富历史遗韵又尽显现代时尚之风的古街,我认为非西街莫属。一提及网红打卡的西街,人们自然就会想到穿透几百年时光的明城墙;想到茶马古道,耳边回响起那马帮的铃声。其实,西街只表明它在古县城的方位,并不能激活岁月留给这条小街的记痕。“玉石街”才是它内在的人文特色和街道名称的历史符号。
地处岷江上游的都江堰是阿坝藏族自治州的门户,也是大山与成都平原的连接处。岷江东源弓杠岭,西源朗架岭,两源汇合于虹桥关上游川主寺后,自北向南浩浩荡荡经都江堰后便按人的意愿,时而激越时而舒缓地流向成都平原。而在都江堰以上、出自高山峡谷的岷江流域里,自古就蕴藏着多种玉料。《山海经》中就有岷江玉的记载:“岷山,出于江水,其上多金玉……”民间认为岷江玉的品种有几大类,但大多为普通玉料,独有汶川龙溪乡的透闪玉石,最具玉质特色,被称作另一种和田玉。据说近几年市场上不曾起眼的岷江玉,已被玩家看好,价格一路小幅上扬。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前,灌县(今都江堰市)西街主要有两个行业:一是小五金,二是玉石加工。小五金作坊主要是制作“铁将军”锁(经敲、焊、铆、锉等多道工序制成的倒须插销式挂锁)和少许白铁皮家庭生活用具。建国初期组合成立的白铁皮生产合作社迁离了西街,后又与黑铁皮社合并为五金生产合作社。改革开放中发展壮大为“民族金属制品厂”。现明城墙南街面与西街一弯担街面房,建国前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一直都是车玉石的作坊(西街玉石作坊远可追溯至清代)。其加工雕琢的石料就是普通的岷江玉,因此那些年坊间都习惯叫西街为玉石街。
小时候听老人们讲,玉石街作坊加工的各种岷江玉料大多有裂纹,一般多为较小的籽料,主要车一些戒面较小的东西。西街特殊的地理位置,非常方便马帮和经营民族用品生意的客商,所以作坊主要车些少数民族鞋帽服装上的配饰、挂件,以及汉族人用的叶子烟杆嘴和一些把玩品。
琢玉的工匠们完全沿袭传统的手工制作工艺。足踩踏板一上一下带动上面铁杆,铁杆再传带金属圆片或刃头转动,一手拿加工件,一手握着一把沙护住玉坯,反复旋转打磨,慢慢琢形成器。
加工完成一个物件,要经过很多次切、削、磨砂,而车玉的每道工序都离不了沙子和水,保证玉件表面的平整光滑且水润。既降温少沙尘,又方便切片打磨加工。因而水和泥沙就成了玉石作坊工匠们琢玉的必备媒介。在每位工匠的工作台面上都放着一堆泥和一个木水盆。那些年我们放学路过或小孩一起玩时,总爱聚在玉石铺前,听着车玉石发出的沙沙声,看师傅们手脚并用不停地忙,并时不时将加工的玉件往水盆里摆两下又继续车,还会根据工序更换不同粗细的打磨泥沙或抛光布轮,直至玉件被赋予“灵性”。偶尔我们还能在街檐上废弃的沙堆里,如获至宝地捡到车下的边角余料,在地上磨去棱角后拿来玩耍。每到星期天,小伙伴们就会在玉石街口的一块小平地上比谁捡得多,然后轮换着一块一块放在地上,再拿一块从胸前落下,口里念着“小石、小石花花,砸烂、砸烂傻瓜”,谁的被砸坏谁就输了。石头有几种颜色,但我们最喜欢纯白色。因为白色不仅好看,而且晚上用两个一击,就会碰出亮闪闪的火花,让人开心极了。
玉石铺一边的街檐沟从玉垒山脚至街口,长年流水不断,从玉石作坊里流出的水总是有些浑浊地汇入其中,形成两节不同颜色的流水。
西街的车玉作坊虽然在建国初期合作化高潮时就组建成了石器社,但直至改革开放后,玉石作坊的加工与经营还一直保持着。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石器社发展更名为大理石厂、玉雕厂,西街作坊才停止了车玉石,成了工厂的门市。厂里主要以生产大理石、花岗石板材和骨灰盒及门柱摆放的汉白玉动物,西街也才彻底告别了手工车玉的岁月,车玉行当的手艺也随之消失。
车玉石的沙沙声,尽管停歇了三十来年,但在古城老住户的记忆里依然是鲜活的。日常生活中一直流传着一句地域性很强的歇后语:无论是三朋四友、街坊邻居喝茶聊天,或是休闲小聚尽兴,或时间差不多该回了,都不直接说走,而是说“西街头的玉石一一车”,这时大家都明白该起身散伙回家了。这里的“车”是一个动词,有旋转的意思。
现在的西街,虽然旅游热度已经很高了,尤其是在夏夜的凉风中,与南桥灯火、宝瓶玉液相呼相应,游人如织,更显出业态兴旺,让人流连。但总让人感觉它少了些特色与厚重,漫游于此,仿佛置身在似曾相识的某旅游目的地的复制品里。而我依旧怀想那明长城下街檐沟流着的清泉,当山风抚过苍灰的老屋,耳边时常响起车玉石的沙沙声,以及石板路上不时传来的马帮铃响,和着小五金工匠们锉刀、钉锤的敲击声,那才应是“三遗”之城西街(玉石街)独有的韵味。(南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