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磨摇磨,赶场卖货……”“推豆腐,请舅母,舅母不吃酸豆腐;推粑粑,请嘎嘎,嘎嘎不吃酸粑粑……”不知怎的,脑子里冒出这样几句童谣来,那“嘎吱”的推磨声,荡起石磨记忆的涟漪。
武陵山间,人们的日常饮食少不了石磨的功劳。石磨浑圆敦实,外表粗粝却有着细腻贴合的内心。石磨在后阳沟或者阶沿一角,有的一家一扇,有的好几家共用一扇。村里的妇人们总爱给石磨喂魔芋块、包谷籽、黄豆、大米,石磨隔三差五就会换个口味。石磨最喜欢吃什么呢?我和小伙伴提出这样的问题,大人懒得回答,只是让我们到一边去玩,别让磨杆撞了脑袋。有时,孩子缠着要去帮忙添加食材,动作不够快加上个子太矮,反而被磨杆撞到。被大人拒绝推磨的孩子们总盼着快些长大,可以帮忙推磨。
一年四季,磨芯啜泣着淌下眼泪,磨盘里流下白色、黄色的浆液,散发出特殊的生香味。七月,地里的包谷早已扬穗长了须子,青壮的玉米挂在腰间。小孩子吵着要吃粑汤,大人就去地里掰些嫩包谷回来准备磨成浆汁做粑汤。一颗颗金色的玉米被石磨咽了下去,金色的瀑布从磨身流下,空气中弥漫着包谷汁液,气味香甜细腻,比豆汁、魔芋汁液香多了。
那时,我喜欢看大人推磨,仿佛那是一种特殊的舞蹈。一人往磨眼添食材,动作不快不慢,一人推着磨杆绕圈,偶尔用手背擦擦额间的汗珠。那时的村子多么热闹啊,奶奶们、婶娘们时常光顾石磨,平时推豆腐,过年前推油粑粑、做泡粑。乳白的豆汁变为白嫩的豆腐、红褐的魔芋汁变为灰色的魔芋豆腐,白色的米浆变为深黄的油粑粑或者白色的泡粑。石磨多么神奇呀,它在吱呀之间变幻神奇,它巨大的胃把食材嚼碎成汁,丰富人们的味蕾。
不知从哪年开始,叔叔婶娘们外出打工,留下年迈的老人和弱小的孩子在村里。老人越来越老,推不动磨子,石磨的声音越来越少。当年盼望长大可以帮忙推磨的孩子进城读书,不再围着石磨玩耍。石磨仿佛也老了,开始打盹,村里那种豆香、米香交织的味道渐渐消失了。年久少用的石磨上结了蜘蛛网,甚至爬了青苔。在竹林掩映下,后阳沟的石磨静静地吞吐每个黄昏。日升月落间,阶沿的石磨默默地听着村子的呼吸。
白天和黑夜,像两片磨盘,把老人们磨黑了磨瘦了,磨老了磨病了。这些年,像停歇的磨子一样,村里的老人也永久地睡在了自家菜地或是稻田。婶娘们有的留在了城里,有的回了村子,可是不再像往日亲近石磨。有的甚至嫌弃石磨碍事,把它掀到更寂寞的角落里去了。被石磨淌出的浆汁喂大的孩子也很少回村,或许他们已经忘记儿时盼着长大能推磨的心愿。
没有推磨声的村子到底寂寥了下来。没有食物吃的石磨饿瘦了,变老了,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忧伤。
(宋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