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童年,始终是我记忆里的一抹翠绿。
爬有竞技。主要选择一搂粗细的杨树和柳树,因为主干相对光滑、顺溜,爬起来能够把握重心。乡下的孩子,玩,也要争个你高我低。爬树,乃项目之一。既比速度,也赛高度;既比上树,也赛下树。以时间长短论胜负,这是基本规则。站到树前,身体微蹲,双手抱紧树干,双脚用力一蹬,腰杆一挺,协调性好,一下子能蹿上去一米左右。然后借助枝条,手脚并用,奋力向上,直到可以承载身体重量的最顶端。偶尔,勾起一条小腿,单手呈弧状搭在额前,来一个回头望月,以此显示英姿。恰似一只灵动调皮的猴子。即使累得呲牙咧嘴、气喘吁吁,脸上也挂着轻松的笑。展露的,是倔强和坚韧。上树容易下树难。聪明的,抓住粗一点的枝条,三两下就荡了下来。愚笨的,抱着树干往下滑,期间还要躲避枝条,不时转换方向和角度,落到地面,小臂和大腿内侧,以及肚皮之上,定会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此时,疼痛写在脸上,难受扬在嘴角。输了,心有不甘,甚至很生对方的气,严重的几天互不说话,怒目而视,形同路人。赢了,满心欢喜,每天在同伴间大声炫耀,唯恐天下不知,有种独尊的意味。输也好,赢也罢,终究躲不过父母的一顿训斥或责骂。但不管怎样,友谊的赛事,一直延续,而且向更多领域拓展。赛着赛着,就长大了。而那杨柳,业已印入肌肤里,融入血脉中。
掏有规矩。春暖花开之后,各种小鸟开始繁衍。不分树种,无论高低,只要枝繁叶茂,桠杈结构恰好,便有鸟巢筑于其中。或木棍纵横交错,外实中空,啄软泥沏成窝状,再衔柔草或羽毛铺之。或草羽混杂,薄厚有度,成碗状,底部尽是细小绒羽。或巧借树洞,只需柔草或绒羽,便安居乐业,既省时又省力。那时我们煞是佩服。鸟儿的建筑天赋和能力,堪称大师。每一个巢,都是一件艺术品。这于这些,我们很是心存敬畏。所以攀到树上掏鸟蛋时,每个窝里只取一枚,多了便是破坏规矩。大人常讲,鸟是人类朋友,不可随意捕杀。尤其鸟蛋,若掏走一枚,鸟儿便有可能失去一个孩子。其实,我们掏出鸟蛋,很多时候只是小心翼翼把玩一番,然后又趁鸟儿不在,偷偷爬上树,把鸟蛋重新放入巢中。待小鸟破壳,露出光溜溜的身子,特别是长出些许羽毛之后,我们会选择正午时间,轻轻地,尽量不产生晃动,爬上树,把几只乳臭未干的小鸟掏出来,置于掌心,然后骑在树杈上,细细地欣赏,柔柔地抚摸,体味生命的奇妙与气息。大鸟飞回,落到旁处,焦急鸣叫。见此,我们便把小鸟捧回巢内,尽快滑到地面,走到稍远一点,仰头,静静看它们叽叽喳喳的团聚。喂食最有看头。小鸟的嘴张得很大,叫声很是娇滴。大鸟反反复复叼来虫子,一只一只地喂,直到小鸟安静下来。此景,与我们一样。傍晚,回到家中,父母的忙碌,如是。
采有收成。最先是榆树。当满枝榆钱儿倒映阳光,我们便爬上去,骑稳当,接过母亲用长长木棒举起来的柳条筐,挂在粗些的断枝上,然后扯过榆钱鲜嫩肉厚的枝条,一把一把撸下来,放入筐中。稍稍挪动几个地方,筐就满了。取下来,系上事先准备好的绳子,顺下去,让母亲小心接好。回到院中,母亲开始摘洗,个把小时光景,美味出锅。榆钱“哺了”、榆钱“炸酱”、榆钱“大饼”、榆钱“米粥”,花样繁多,百食不厌。之后是果树。杏、梨、桃、沙果、苹果、李子,十几种,长在正房后面,从夏到秋,不断线。每天,不分时间,只要想起吃什么,就爬到什么树上,或骑在上面吃,或摘下拿到屋吃。有时,也送人一些,或卖掉一些,既得人情,又收小钱,不亦乐乎。最终是松树。接近暮秋,松果渐熟。约上几个伙伴,深入山中,寻几株果大且数多的松树,爬上去,把一枚枚松果拧掉,扔到地上,待树上松果无多,才跳下,逐一拣起,装入袋子,或筐里,喜喜地背回家,倒到屋顶上。过几日,松果晒干,裂开,一一敲打,落下松子。松子可卖,亦可自食。干裂微红的松果壳,用来冬天烧炉取暖,无一浪费。一年下来,小小的我们,也有不少小小的收成。
我的童年,与树相关。树在茁壮,我在成长。树上童年,滋味悠长!(白俊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