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在上》发出了取暖器一样的呼喊。我被徐玉娟喊疼了。
每一首都读过,每一首都好。在日常叙事的细节里,在平凡素朴的烟火中,冷不丁的,就听到徐玉娟的喊声。那喊声,像一根执著、深情又绵长的线,伸入我的耳根,回声环绕,不由我不心动。又一痛,拨动心弦。
这是一本我愿意放置案头的书,每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看看的书。在一些烦杂奔命的间隙,读读书里的诗句,让徐玉娟喊喊我。让阴云在天空下雨。下完了雨的天空,变得明亮清澈。
一些带着情感来叙事的句子,十分动人。自然而然的叙事中,每一份转折都令人信服,又恍然大悟。于是,被击中。于是,阅读的高潮在脑海中降临。你体会到久违的潮水涌现。
比如这首《提一盏红灯笼去田野走走》:
公鸡打鸣时,提着一盏红灯笼/从地平线上,缓缓往我窗口送/我用一竿竹子/伸出窗口,准备挂住它——/那轮红红的太阳
元宵节晚上/我要提着它,去田野走走/老人说,红灯笼走过的地方,庄稼不会生虫子
如果,你提着/这盏灯笼,来我心田走走,我也不会心生悲凉
写的是太阳这盏灯笼。初读似乎全诗都在叙事。诗人的叙事细腻、踏实。及物,不虚蹈。你正看见一个提着红灯笼的人在田野里走走的画面,诗人突然笔锋一转:如果,你提着这盏灯笼,来我心田走走,我也不会心生悲凉。
于是,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个带着情感来叙事的痴女子。红灯笼走过的地方,庄稼不会生虫子。你来我心田走走,我也不会心生悲凉。悲凉是我心底的虫子。你是我心上的太阳。
这深情的句子,一瞬间就将我击中。诗的本质是生命;生命的本质,是情感。有什么样的情感,便有什么样的诗。我所了解的徐玉娟,单纯、善良、不谋世故,能为别人焦虑到睡不着觉,有时候敏感多愁到就跟林黛玉一样。林黛玉是家世很好,被养育得非常有教养的。徐玉娟也是。本质上的徐玉娟是一个贵族。这样的徐玉娟写不出余秀华那种泥沙俱下血肉翻飞的诗,但是不等于徐玉娟的诗就不动人。
打动人心有很多种方式,一切景语皆情语,是徐玉娟诗歌的方式之一。有所不同的是,徐玉娟的情语,不是融合在景语里的情语,更多地体现在叙事最后的转折,叙事是表达情感的铺垫。所以,叙事的细节越家常,越及物,结尾处的情感对人的击打力就越强烈。
再来看这首《喊月光》:
北风吹/落叶开始跳街舞/北方吹/吹得月光冷冷的
我拉开窗帘喊/月光进屋避避风/顺便/陪我聊聊天
照我的月光/照过你,说不定/它会带来你消息
一首看上去似乎有点简单的诗,就是在叙事。却又是一首不简单的诗,它有着恍然大悟的击打力。这个带着情感来叙事的痴女子!
叙事和情感,应该是徐玉娟诗歌的第一特征。徐玉娟用她的叙事和情感喊疼了我。及物和细节应该是徐玉娟诗歌的另一个特征。
在《我的故乡还没下雪》中,徐玉娟写到:
东北下雪了。秦岭下雪了/我喜欢的地方/都下雪了,海门还没有/没下雪的故乡,我也喜欢/风刮了一夜/阳光照在早晨的草坪上/那里落满了金黄的银杏叶/那里,三五个女工/裹着围巾/正蹲在北京路口补种花草。/在我的故乡,雪还没有到来/就已经有人忙着栽种春天
很及物的细节。依然是叙事,在叙事的结尾,有暖心的情感在升腾。
诗歌是一种音乐性的体裁。时至今日,诗歌的音乐性已经发展蜕化成一种更加依靠文字本身的气息、花纹、音韵、节奏、肌理、情绪的艺术,是一种神秘的手工艺品。所谓的气息相投,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徐玉娟诗歌具有的音乐性,使人读起来感觉舒服,是一种应点的语调,像是暮春里的一场微雨,下在人的心上。
另外,徐玉娟诗歌的语言,虽然不是口语,却也非常具有亲和力。
好诗就像太阳。不可直视,无法分析。但是可以抚摸脉络。我像抚摸一片树叶的脉络般,阅读《星辰在上》。
我享受被徐玉娟喊疼的感觉。
(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