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人生大事》中，殡葬师莫三妹和他父亲老莫有过一次长谈。老莫感慨一个人生下来以后，除了死亡再无大事。的确如此，富贵、贫穷；得意、失意，在死亡那一瞬间都会归零。曾经以为的那些人生大事，在死亡面前不过是过眼云烟。
今年除夕夜，父亲病倒了，他隐隐感到这回要去和爷爷奶奶团聚了。他让母亲打电话，将我们召集过来，大致安排了一下身后事，然后让我们各自回家。他说这次不想去医院了，准备安静地等待死神来接他。
五年前，父亲动了结肠癌手术，肠道几乎全部切除，还切掉了胆囊。这五年，他的生存质量很差，生存的意义似乎变成了刷寿命数据。每天要吃的药从最初六、七种，慢慢超过了十种。从医生那儿，他知道最好不要长期吃五种以上的药物，不然肝肾肯定会受损，可是父亲身上重病太多，在这十几种药中做选择题，最后往往一个都不能少。
大年初一，在病痛折磨下，原本打算放弃治疗的父亲主动要求去医院。他这种状况，大医院几乎都不会收。大医院原本床位紧缺，收一个肯定治不好的病人，占用了医疗资源，剥夺了有救病人的生存机会。何况住院病人死亡率如果比较高，也会损害名牌医院的美誉度。
最后，我们将父亲送进一家民营控股的三甲医院。他们其实也不太愿意收，然而空床率高，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拒收。
“大夫，能不能给我打一针，让我安乐死？”一进医院，父亲就用微弱的声音哀求医生。
“进了医院就踏踏实实治疗。别说给您做安乐死，是要坐牢的。就是从医德上讲，您既然已经来了，我们就得尽一切努力缓解您的病情……”医生对父亲说。
给父亲打了止痛针和促进睡眠的针，父亲安静了下来，睡着了。接着医生要我们去办公室签了一大堆告知书，基本情况就是父亲没救了，但通过积极治疗，最乐观估计或许能撑到年底，期间可能会经历多次出院，再入院抢救。
半个月后，父亲心衰、肾衰状态有所缓解，用急救车接送出院回家。回家后过了半个月，因为腹膜炎引起剧痛，不得已又住院。十多天后再次出院……
一晃到了5月中旬，忽一日，母亲打来电话，说父亲请求她用毛巾捂死他。父亲说让母亲手写一份情况说明，内容是他自愿要求母亲帮助结束生命，然后他在情况说明上按手印。他说假如没人追究，就当自然死亡处理。万一瞒不住，再拿出这份情况说明。父亲脑子很清醒，说这事只能母亲来做。因为她85岁了，即便被追究责任，也不会坐牢。
母亲当然没有答应。不仅因为法律不允许，真这么干，以后会留下长久的心理阴影。然而看到父亲被病痛折磨，母亲也很无助。之后的几天里，父亲拒绝吃心脏病药物。他的理由听起来很正当，十几种药物总得慢慢试着减掉几种。
5月18日，父亲心梗去世了。从面部表情上看，比较安详，入殓时基本没有化妆。父亲一辈子都很清醒，直到临终前。想必他权衡了身上七、八种重病的疼痛度，最后自选了心梗来结束此生。
父亲去世后不久，新闻里说深圳在国内率先立法：病人如立生前预嘱“不要做无谓抢救”，医院要尊重其意愿。虽然安乐死在中国没有可能合法化，但“尊严死”获法律认可，估计不会太久了。
每个人降生时，母亲都要忍受分娩之痛。很少有人关注到，许多人离开人世时，经历的痛苦远胜于分娩。既然如今已经有了无痛分娩，“走”的时候尽量减少一点痛苦，也该引起高度重视了。好来好去，才是美好人生。(阿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