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菜也有“百搭”一说,那它就是与荤素搭配不改其味的“百搭菜”了,可炝肉、可素炒、可煮汤、可凉拌,“百搭”还不改其颜色。如果要找“水陆两栖”不择地势生长的菜,那它就是首选了,哪怕往烂泥沟里扔上一段,它也能见风生长,往四面八方伸出藤蔓,把整个荒沟覆盖,还让人误以为那里是沃土。
是的,我说的就是藤藤菜。我才发现,它还有那么多华丽的名字:蕹菜、瓮菜、通菜……以前我最多知道它叫空心菜,却觉得这名字文绉绉的,不适合称呼朴实的它,唯有“藤藤菜”最是名副其实,它不就是到处牵着藤蔓的菜吗?
夏天最常吃的就是藤藤菜。惊蛰过后,集市上有人卖大棚里培育的藤藤菜苗,父亲买回来插进土里,短且细瘦,伶仃的模样在风里摇曳。十天半月过去,它就变得肥壮了,嫩叶子滴翠一般的绿。屋外的小山坡上,屋后的檐沟里,稻田一角剩下的部分,路边的一绺空地上……到处都是藤藤菜的身影,它用惹人喜爱的翠绿占领了村里的夏天。和别的娇嫩的菜苗不一样,藤藤菜不需要什么肥料,一到湿润的地方它就迅速扎根,撒欢似地生长。藤藤菜是个急性子,不像卷心菜要冬天才把心事卷起来,它只管牵牵连连满地爬,很快就长出绿油油的一大片。摘掉一棵卷心菜,就要等来年重新另种,而藤藤菜,则需要人们时常去掐断它的茎,才有助于它在断口处抽出新的蔓,人们采摘得越勤,它越是长得快。这么懂事的菜,谁不喜欢呢?
茂盛的藤藤菜让我们感受到大自然的偏爱,生活因为藤藤菜而在夏天变得富足。吃不完的藤藤菜,父亲叫我们姐妹去集市上卖掉。那是妹妹刚上学的时候吧,我们带了十几把藤藤菜摆在市场口地上,却看到别的菜农把藤藤菜装在筐里,长长的藤垂下来、鲜亮的叶子上滴滴答答还在滴水,宛如梳洗打扮后的大家闺秀。我们的藤藤菜短短的,只有嫩尖,叶子上还沾着泥土,就像一个土得掉渣的村姑。我们羞愧地站在那里,仿佛那捆绑藤藤菜的稻草也把我们先前的富足感缚住了一般。然而,让我们意外的是,那些买菜的婆婆阿姨,居然直奔我们而来,很快就把我们的短小藤藤菜买完了。那个夏天,藤藤菜一长出嫩尖,我们就把它带到集市上,还换来了白球鞋。这让我们每到清晨摘藤藤菜时,总是看到了亮晶晶的露珠上金色的光芒,还有生活这本大书里蕴藏的智慧,我们像藤藤菜一样把最好的部分交出来。
藤藤菜的碧绿和生意盎然,总是带着最朴实最庸常的美好。
我的朋友小圆,抱着两岁左右正在哭泣的孩子,一边抱歉地对我笑笑,一边指着桌上的一把藤藤菜说:“帮忙把叶子摘下来,没时间买菜,只有这,凑合做两菜一汤……”作为乘火车远道而来的闺中好友,这时的我应该大手一挥积极主动地说:“我来做饭。”可我一贯笨拙,且完全不能理解怎样把一小把菜做出“两菜一汤”。我只好克制住好奇心,默默地把藤藤菜的叶子和细长空心的茎一点点分开。孩子终于不闹了,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里的动画片咧嘴憨笑。小圆开始把腊肉切成丁,把藤藤菜的茎切成小圈,不用说这就是要做的第一道菜了。紧跟着,她把开水里焯过的叶子捞出来加入小米椒和蒜泥凉拌。而最嫩的菜尖部分,挑出来做了煎蛋汤。果然是简单朴素的两菜一汤,一把藤藤菜淡绿、翠绿、深绿的部分,配以油亮的腊肉、金黄的煎蛋、大红的米椒、雪白的蒜瓣……就成了盛夏时节里最脆嫩爽口的家常美味。我们得承认,全职太太确实是个技术活。而那庸常的藤藤菜,替我们识别出一位朴素女子的蕙质兰心。
翻开书本,我们才知道,藤藤菜竟然也有深厚的文化内涵。西晋时的嵇含,“竹林七贤”嵇康的侄孙,曾在《南方草木状》中写道:“蕹,叶如落葵而小,性味冷干。南人编苇为筏,作小孔,浮于水上,种子于水中,则如萍,根浮水面。及长,茎叶皆出于孔筏中,随水上下,南方之奇蔬也。”为了吃到鲜嫩的藤藤菜,南方的晋人如此不厌其烦地培植。每每读到这里,眼前总能出现一面波光潋滟的大湖,湖面上大片的藤藤菜举起肥绿的茎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那是古人采摘藤藤菜的美妙浪漫吧!
宋朝范正敏《遯斋闲览》里记载:“瓮菜本生东夷,人用瓮载其种归,故以为名。”这是藤藤菜被称作“瓮菜”的原因。那时的古人,大概还不知道,掐上一节藤藤,就可以扦插出一个瓮根本装不下的藤藤菜。
到了明朝,情况似乎好转了,据《本草纲目》记载:“节节生芽,一本可成一畦也。”这才算是真正了解到它的本性。
藤藤菜开雪白的花,单瓣,姿态很美,和喇叭花很像。它开花的时候,天气转凉,秋色在大地上徐徐展开。(罗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