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有诗云:“莲漏三声烛半条,杏花微雨湿轻绡。”纳兰称人间第一惆怅客,体弱多病,身为皇亲贵胄却异常多情,古有“器与名不可假人”,却未言所爱不可予人,所谓“一寸相思千万绪”,在爱情与皇权相侵时,将满腔悲愤与哀愁倾注于诗词之中,那词亦多了婉转伤感之韵味!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出自唐朝诗人高蟾的《上高侍郎》,唐代科举尤其重进士,高蟾累举不第,写此诗时心情多少有些落寞。“天上之碧桃”“日边之红杏”象征待遇之优渥,蟾宫折桂如愿以偿则身价倍增;“和露种倚云栽”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态不言而喻,彼时羡慕者的目光亦大有深意。《镜花缘》第八十回写打灯谜,谜面就是“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谜底是凌霄花,大凡做谜,自应贴切为主,因其贴切,所以易打。
无独有偶,《红楼梦》六十三回怡红公子宝玉庆生,夜宴众姐妹掣签,探春掣得一支杏花签。众人看时,那红字是“瑶池仙品”,日边红杏倚云栽。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古往今来,杏花一直代表娇怯羞涩之形象,探春显而易见与此无缘。探春其貌: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令人见之忘俗。探春是贾室一族里的另类,博学多知果敢有主见,可惜了她是女儿身亦可惜她是庶出,不然以她的思想见地绝对有一番大作为。
就连能人王熙凤也赞叹她虽然是女儿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又知书识字,比我更厉害一层。何谓“瑶池仙品”,曹雪芹老先生的“草蛇灰线”法贯穿文本始终。初看似是闲笔,细斟酌,却有一丝脉络可寻。瑶池者王母娘娘所居之地,而探丫头所得此签证明她的人生际遇非凡,也正解释了众人的插科打诨——莫不是又要出一个王妃?贾元妃已经声名显赫,探丫头果有此福报。探春远嫁,免了贾家获罪的株连,实属幸哉!
“杏”者,幸也?幸运的探春躲过一劫,却难逃金陵十二钗卿本薄命的噩运。虽侥幸摆脱家族覆灭带来的噩运,可终究背井离乡,再无可能回到亲人身边。
红楼梦里甄士隐的丫头娇杏,月下掐花被穷儒雨村撞见。月下观美人是忒有诗意的,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颜色却也有动人之处,雨村不由为之一呆。娇杏!侥幸一顾!在甄家落魄的时候,被做官的雨村纳为二房,只一年便生一子,其嫡妻染疾下世又立为正室。应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的员外之妻沦为贫婆,当年的粗使丫头沦为人上人,从娇杏这里可领略一二。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纳兰容若情路坎坷心寄诗词,华年易逝仅仅活了三十又一岁。姹紫嫣红只付与了断井残垣,刻骨铭心只归了风轻云淡,仙葩美玉后来成了水月镜花!探春的所谓幸运也不过是靠联姻为贾族争得利益,作为家族的筹码,也不过是断线的风筝,一去再难生还。娇杏看似侥幸,以贾雨村为人之低俗卑鄙薄情寡义,菽水承欢扇枕温席深夜扪心,是否有点点泪痕湿轻绡?(□申宝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