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喜欢站在办公室外面的风雨走廊上,远远看着学校背后的那座山。然后,在它的注视下,开始一天的工作,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
山上的植被非常茂盛,郁郁葱葱,仿佛给大山穿上了一件绿色的绒衣。最喜欢有雾的清晨,整座山都笼罩在雾里若隐若现,如同少女的秀颜裹着一层轻纱。
我的记忆中,三十年前它可不是这样。以前山上有稀稀疏疏的农舍,平坦的地方都开垦成农田,山上光秃秃的,泥土也裸露在外。我不知道这座山的名字,也不知道它绵延到哪里,但对这座山从青城造纸厂到宁江厂的这一段,却特别熟悉,它陪伴着我从懵懂的幼年步入不惑之龄!
小时候,常听大人管叫它“火车站的山”,因为我们厂区隔着一条马路的斜对面,有一个专门用作货运的火车站,而火车站就在山脚下。
那时候,每到春暖花开,母亲就会邀上同事,带上我们从厂区散步到火车站。在铁轨上走走,数数那永远也数不清的枕木,看着无限前伸的轨道,我们憧憬着未来。
火车站前面有一个大大的油库,印象中有几个大大的水泥油罐矗立在那儿,很是宏伟的样子。
大概是小学二年级时,班里转来一个女同学,叫苏丽莎,据说家就在火车站油库,是火车站职工子女。那时我们一个年级一个班,班里的同学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熟悉得很,因此,对于新同学,我们自然特别好奇。下课都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她围住,上下打量,仿佛她是一个从外太空来的人。时隔三十多年,我依然清晰记得她的名字,我甚至还可以打包票:“苏丽莎”这三个字,一定不会错。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小时候觉得她漂亮,很大原因是她的名字很好听。有“丽”呀,“莎”什么的。多好听呀!一听名字,眼前就会浮现出“美丽”一词,还会想到女孩子喜欢的“纱巾”。可自己呢,“杨爽”,完全找不到一丝丝女孩子的感觉。以至于后来自己上初中以后,一度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婉云、洁玲”什么的!
她很瘦,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好像会说话!那又长又黑又密的睫毛,随着眼睛轻轻颤动,好像在跳舞一样,让我们十分羡慕。因为她太瘦了,她的脸上、脖子上都有很明显的青筋,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和我们熟悉之后,她的话也渐渐多起来。她最喜欢给我们讲鬼故事。说什么她亲眼看到小猫一跳过僵尸,僵尸立刻活动起来,双手往前伸直,蹦跳着到房间喝水。
为了突出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她还有模有样地模仿“僵尸”的动作,双手往前伸直,眼睛闭上,蹦跳着到我们面前。我们一阵惊呼,赶紧散开,尔后又意犹未尽地慢慢向她靠拢,等她再一次一蹦一跳来到我们面前时,我们又再一次惊呼,迅速散开。这可能是当时记忆中最刺激的游戏!可能真的相信她见过僵尸,所以,在她转学后的好几年,每每经过火车站,看到那几个标志性的大油罐时,我都总会不寒而栗,不敢久留,似乎真担心从油罐后冒出几个僵尸,把我吃掉。至于猫这种动物,我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对它心生喜爱。
现在想起来,厂区就如同一片世外桃源,这里有食堂、菜市,有灯光球场、文化中心、澡堂、幼儿园、小学、中学。连到市区、到成都,都有专门的厂车。我们在这里读书、生活,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这使得我和小伙伴长大后到市区上中学,都会因为发现原来一个年级居然还可以分成几个班而新奇、激动不已。
后来,我们考上了都江堰中学。厂区在市郊,到学校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其中近五公里的路段人烟稀少,除了一条窄窄的马路,两边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田野。
每天天还没亮,我就蹬着我那20圈的“永久牌”自行车,和伙伴们一起去上学。当我们骑过青纸大桥,往左边一拐,骑上那条窄窄的马路时,就有一种踏上求学路的自豪感。
春夏时节,天亮得比较早,所以骑在马路上还感觉自如得很。可到了秋冬季节就不一样了。清晨六点半,天仍然黑得很,每每骑在马路上,周围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见前前后后伙伴们的说笑声。有时大家特别疲惫,也不说话,四周出奇得安静。往往这个时候,我都会有几秒甚至十几秒的入睡状态,就是骑着骑着,人就睡着了。突然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又后怕得很。这时,我总会习惯性地看看远处在微弱的晨光下若隐若现的大山,不断安慰自己:别怕别怕,再有几分钟天就亮了,能看得见山就好了!
记得有一天,我骑在路上,又发现自己有几秒钟的空白记忆,正在后怕,同行的小伙伴们追上来,气喘吁吁地告诉我,不知道我们当中哪一个人,把一个卖豆腐阿姨的桶给撞翻了,白白的豆腐撒了一地,在漆黑的马路上,显得特别刺眼,卖豆腐的阿姨正在后头破口大骂呢!我们吓得赶紧加快了蹬车的速度,就那一次,我觉得我那20圈永久自行车实在太小了,即便我蹬得再快,两条腿像是上了发条,也被28圈的自行车远远甩在后面。内心的恐惧,加上怎么也没有办法赶上他们的车速,那滋味儿,真是让我记忆犹新。
我和小伙伴们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奔跑着,远山也像是一起一伏地紧跟着我们,仿佛是这里的护卫,忠诚守护着我们这群三更灯火五更起的求学少年。也许对于这座山的依恋,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路上总是有惊无险。每每车骑到靠近市区的宁江厂时,天就蒙蒙亮了。马路两边不再只是空旷的田野,透过两旁涂了白漆的人行树,可以看到几处高高低低的楼房,我们就知道快到市区了。
这时,右手边的大山也越发清晰起来,我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谁先找到修在山上的“赌王”的房子。山上有一座红瓦白墙的房子,远远望去,甚至可以看到它尖尖的红屋顶。要知道在三十年前,那样一座建筑,我们可是只有在童话故事当中才能见到呀!围绕这个建筑,我们可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这个别墅的主人有着怎样的传奇经历?难道真是传说中的“赌王”吗?山上的路弯弯曲曲,一遇到下雨,总是泥泞不堪,“赌王”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回家的呢?
往往这时,小伙伴总会白我一眼,“人家是赌王,肯定有直升飞机啦!”“人家一定从山下往山上修了一条路呗。”同伴的眼神里闪烁的都是福尔摩斯的智慧光芒。“那我们改天去山上找找那条路。”我相信那时自己的眼里都是憧憬!“那哪能让你发现!”同伴嗤之以鼻。
我失望至极,于是三十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勇气去寻找那条充满神秘感的路。如今山上已经修了无数别墅和各具特色的农家乐,当初那栋红瓦白墙的尖顶房子,早已不知所踪。不知是被主人拆掉了 ,还是经过三十年岁月洗去了它最初的光彩,它已不再那么显眼,淹没在山间鳞次栉比的楼房中……
现在的我,早已步入不惑之年,这座山仍然如同三十年前一般,守护着我们一代又一代的青纸人。正如一位同学所说:“虽然物理意义上的青城纸厂早已不存在,但是,文化、友情、亲情意义上的青纸厂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