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水果种类繁多。品尝过春天里如玛瑙般晶莹剔透的可口樱桃,夏日里鲜红可人、清凉爽口的西瓜,秋天里白中透红、酸甜可口的香脆苹果,冬天里金黄灿烂、酸酸甜甜的橙子。然而最令我甘之如饴、回味无穷的,却是记忆深处那缕幽幽的水蜜桃香。
小时候的日子是清苦的。吃尽了没文化苦头的父亲不忍让我们再成为“睁眼瞎”,再苦再累也想方设法为我们筹集学费送我们三姐弟上学。我们姐弟仨渐次相差两岁,一到开学季,三人的学费就成了家中一笔不小的开销。虽然父亲有木工手艺,但一天三块钱的收入相对于庞大的家庭开支,不过是杯水车薪。更何况,并不是每天都有活儿干。所以,父亲闲暇时也常做些其他的小买卖,以贴补家用。
一九八六年夏天,我上高二时的那个暑假,父亲有几个月没有活儿干了,再过个把月又要交学费。焦头烂额之际他灵感突现:目前正是桃子成熟的时候,何不从龙泉驿批发桃子到灌县(今都江堰市)卖呢?说干就干,父亲买了一杆新秤,砍了两棵竹子,连夜编了两只特大号椭圆深底的竹筐。为避免桃子因远途运输而碰伤,又到印刷厂买了几十斤纸屑。两只竹筐用两根木棒串并起分搭在加重自行车后架的两边。第二天凌晨两点过,父亲驮着竹筐在茫茫夜色中飞奔:驶过万籁俱寂的村庄,驶过空无一人的乡村碎石马路,驶过那年正大修的坑洼不平的成灌公路,驶过高低起伏的龙泉山……飞转的自行车轮一圈圈丈量着从灌县到龙泉驿来回的三百多里路。
每次父亲出门后便是我们娘儿四人的不眠之夜,特别是母亲。记得有一次,父亲刚出门一个多小时,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滚滚而来,耀眼的闪电不时将天空映得透亮,叭叭叭一阵雨点过后,瀑布般的暴雨倾泻而下。肆虐的狂风裹挟着暴雨和阵阵惊雷掠过房顶,风声,雨声,雷声敲击着我们姐弟仨脆弱的神经。我们不约而同奔向母亲屋里,挤在床角缩作一团。母亲一面安慰我们,一面为父亲祈祷。我们就这样在提心吊胆的煎熬中焦灼地等待……直到傍晚八点过父亲驮着二百多斤桃子回到家里,我们母子四人才长舒了一口气,而此时,身强力壮的父亲也早已累得筋疲力尽。第二天一早,父亲和母亲又匆匆赶到灌县城区,开始更为艰辛的叫卖。好在那时做水果生意的人不多,每次批发回来的桃子也能卖得所剩无几,余下些碰伤的父母也不舍得扔,带回家让我们姐弟尝“鲜”。那个年代,水果对我们而言是奢侈的,即便是从烂桃子上挖些仅有的可吃的部分,也觉得那么美味。那带着些许酒味的桃香令我们回味不止,那些裹着桃子细毛的纸屑散发出的蜜桃余香,令我们陶醉不已。
究竟赚钱还是亏本,刚开始时父亲心里也没底。跑过几趟后感觉还可以,他便邀约了几位村民一起做桃子生意。七、八月份正是农闲时节,加之那时农村挣钱的门路非常少,村里十多位壮劳力跃跃欲试,纷纷来到我们家向父亲讨教其中的门道。父亲毫无保留地向他们传授仅有的经验:怎样选果,怎样讲价,怎样包装运输,怎样卖出去等等。那个暑假,全村的小孩难得地饱享了蜜桃的清醇甘冽;那个夏天,那浩浩荡荡驮着竹筐一路谈笑风生地行进在凌晨夜色中的自行车队伍,成为全村亮丽的风景;那个夏天,村庄上空弥漫的是浓浓的水蜜桃的芬芳……
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水果早已不再是稀罕物。没有了时空的阻隔,无论冬夏,大街小巷都有层出不穷的时鲜水果。然而各种鲜香、各种甘甜,总也比不上记忆中那缕悠长的带着酒味的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