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每一个都江堰人,都听过一个叫作《望娘滩》的故事,他们如果带外地朋友来到南桥,总会不自觉地讲起这个故事。记得多年前,桥廊上还有一幅《望娘滩》壁画。画中,儿子已变身为龙,回首再望母亲,年迈的老母拉着他的一只脚,只有这只脚还未变化,画面流露出千股的伤心、万般的不舍。纵然这个故事已经流传了千百年,纵然这个故事在很多地方产生了不同的版本,但依然是那么水气淋漓、引人入胜。
童年时,因为听过这个故事,当你偶然看到岷江里的浩浩流水,再望望离堆上的伏龙观,心里会产生一个念头:水渊里会不会藏着一条龙?人到中年,依然很喜欢这个故事,有时候会想:《花木兰》这个故事都被好莱坞翻拍了,那我们的《望娘滩》为什么不能被拍成大片走向世界呢?这里包含的不仅仅是一个都江堰人对家乡的热爱,也不仅仅是一个都江堰人对这个故事的偏爱,重要的是,这个故事有曲折的情节,还有深邃的人性。
我觉得,最动人的首先是“亲情”。
《望娘滩》这个故事家喻户晓、耳熟能详,我也没必要再复述一遍。新编川剧版我在网上看过,开头是“炎炎烈日当空照,晒得草木干焦焦”。聂郎为何冒着烈日割草,是为了供养家中的老娘。手里有饼,也舍不得吃,要留给老娘。母子俩相依为命,却因一颗红珠而横生变故。他要化身一条蛟龙,头尾一摆,掀起怒涛,将仇人卷入汪洋大海。母亲守寡多年将儿子养大,儿子是她的唯一,她的命根子,如今就要离去,她悲恸不已,只得紧紧地拉住儿子的一只脚,大概是出于对母亲的依恋,只有这只脚未变为龙爪。母亲问儿子归期,儿子答道:“铁树开花、马头长角。”他摆脱母亲的手,回头望了望母亲,含着热泪、涌入波涛,向岷江下游游去。
据说,1959年,川剧《望娘滩》到北京演出,时任中科院院长的郭沫若听到“望娘亲一步一回头”的唱词时,感动得流下泪来。从这个意义上讲,《望娘滩》故事历久弥新。对一个远行的游子而言,想起辞别家中老母的场景,谁不是泪水涟涟?小时候,每逢春节,我会随母亲回到乡下外婆家。告别时,外婆总会颠着小脚,走很远的山路相送,我们劝她回去,她总说:“我老了,不知道还能再见几回!”外婆已辞世多年,想到这些,内心仍无比惆怅。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人口流动也越发加快,长大成人的儿女告别亲人,外出求学、务工已成为常态。从这种意义上讲,外出的游子谁的心中又没有藏着一个《望娘滩》,这古老的故事,凝结了中华民族最传统、最真挚的情感。推而广之,不论哪种肤色的人,同样也会对这种情感产生共鸣。
此外,我觉得这个故事好在有一个“反转”,即聂郎到孽龙的“黑化”。从《望娘滩》到《李二郎斗孽龙》,有人会觉得是两个故事,即分别是两条龙。但我宁愿相信这是同一个故事,因为这样好看,也符合人性。
某年,某只小马长出了角,某棵铁树开出了花,孽龙拥着波涛回到家乡。此时老母早已辞世,他想起欲剖他肚腹的恶霸,想起告密他有红珠的小人,再看看自己如今狰狞的样子,想想自己忍受的那些寒冷与孤独,他开始兴风作浪,甚至要求百姓用童男童女作为祭品。李冰的儿子——李二郎受骊山老母点拨,决心降服孽龙……
仇恨,让他成了一条真正的孽龙!
在西方一些伟大的戏剧中,恶人并非生来就是恶人,也许恶人承受了更多命运的不公。
然后,再一次“反转”,被降服后的孽龙吐水灌田,造福百姓。我想起周星驰电影《西游降魔篇》中的“孙悟空”,窃以为,这样的“孽龙”形象更为饱满。
这样迂回曲折、荡气回肠的故事,是不是自带大片气质?我始终相信世间真有这样的故事,绵绵的青山,沉沉的爱意,深深的仇恨,浓浓的眷恋,茫茫的前途……而如今,只有江水清清依旧,只有河风猎猎作响。
当然,《望娘滩》故事中的大片气质还不止这些,譬如借超人的力量来实现凡人的愿望,这其实也是中外电影常有的内容。如《超人》《钢铁侠》,又如沈腾的《西虹市首富》。小时候,你是否也希望成为一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超人?长大后,你是否也坚持买彩票,希望自己能够一夜暴富?现实无法满足愿望,我们只好借神话和电影来慰籍。这一点,足以让这个故事好看。重要的是,这个故事让这片美丽的山水有了神性及人性色彩。
岷江流水渐行远,堕泪至今望娘滩。说了这么多,其中更多的还是对家乡的热爱吧!(宋正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