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一段时间的大晴天,老全一天天看着屋前三块田的稻子熟了。老全是种稻的好手,对稻熟的过程了然于胸,谷粒开始泛黄、颜色越来越深,当谷粒都黄透的时候,老全觉得那谷粒就像年轻女人的奶,鼓鼓的、饱饱的。老全叉着腰站在院门口,望着黄灿灿的稻田发呆,烟锅里的叶子烟,已经灭了。
三块稻田在屋前呈“品”字形摆开,往年,儿子松果和媳妇秀秀在家,三块稻田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碗菜,甩几身汗就吃了。老全带着、吼着,松果和秀秀种田也像模像样,可半年前,他们都走了,去城里了,跟焉瓜和翠玉走的,去挣钱。
屋里,就剩老全一个人。像一个没有士兵的将军。
孤独无援的老全感到了压力,偏偏麻雀也来和他作对。今年的麻雀比往年都多,糟蹋谷子。早饭后老全到一块稻田边,发现有些谷穗已经被糟蹋了一小半。半年的心血就让麻雀糟蹋?老全不干,挥舞双臂赶麻雀,嘴里一个劲“啾!啾!”,很生气。
松果和秀秀离家的前一天晚上,老全和他们狠狠吵了一架。老全反对他们丢下土地去城里混日子,可松果和秀秀铁了心要走。他们都羡慕焉瓜和翠玉,焉瓜在城里一个建筑工地干活,翠玉在城里一家超市上班,几年时间,人家就在城里按揭了一套房子。焉瓜说:“城里做事情,比种田强好多倍。”为了进城,松果和秀秀听不进老全的一句话。
像一阵风,又一拨麻雀来了,落在稻田里。跑出了一身汗,老全终于赶跑了它们。这时候老全也才突然明白了今年麻雀比往年多的原因,放眼望去,稻田已经很少了,越来越多的地里都栽上了树、种上了花,还有大棚,有的地,甚至还荒了,杂草都有几尺高。稻田成了稀罕的点缀,麻雀自然就都来了。
吵架那晚,老全说:“你们都走了,几亩地,我一个人咋办?”
松果说:“还种啥?租给别人呀!”
有人来村里租地,搞大棚、种花木,焉瓜家的地就都租出去了。可老全不想这么做,农民不种地还叫啥农民?
天快黑的时候,麻雀不和老全玩了,回窝了。稻田一片安静,老全才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回屋做饭。
“不能再让麻雀糟蹋谷子了!”老全想。第二天早饭后,老全就开始扎稻草人。去年的谷草,现成的,弄几条竹篾,扎起来并不复杂。老全扎稻草人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松果和秀秀,一种孤独无援的感觉又猛然袭来。
一个上午,老全扎了三个稻草人,和真人差不多大小,一块田一个。看着三个稻草人,老全隐隐约约把它们想成一个是松果、一个是秀秀,另一个是他自己。这样的想象让老全心里泛起一丝涟漪,他找出来松果和秀秀的一件旧衣服,给两个稻草人穿上,又翻出来自己一件破旧的衣服,给最后一个稻草人穿上。
看着三个穿上衣服的稻草人,老全很满意。
顾不上抽一袋烟,老全把三个稻草人分别插在三块稻田里,插一个,嘴里还嘀咕:“松果!你守这块。”“秀秀!这块你守。”老全把穿着自己衣服的稻草人插在那块最大的稻田里,说:“我管这块。”
想想,老全又找了三顶破草帽,给三个稻草人戴上。
稻草人果然管用,整整半天,很少有麻雀来糟蹋谷子,有几只胆大的飞来,落在离稻草人比较远的谷穗上,偷偷啄一粒谷子衔在嘴里,就赶忙飞走了。
可第二天,麻雀似乎就识破了老全的伎俩,又成群结队飞来,肆无忌惮地糟蹋谷子。戴着草帽、只穿着背心的老全在三块稻田间的几条田埂上来回奔跑,嘴里不停“啾!啾!”驱赶麻雀,可麻雀们一点也不怕,老全在东边赶,它们就在西边落,老全在南边赶,它们就在北边停。有的,甚至停在稻草人头顶上,像在向老全挑衅。老全觉得自己就像个笨蛋,被麻雀任意戏弄。
整整大半天,老全都在和成群结队的麻雀进行着无谓的抗争,麻雀吃饱了飞走一批,紧接着又飞来一批,老全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看着一群群飞来又飞去的麻雀,看着谷穗上的谷粒越来越少,有的谷穗甚至只剩下稀稀拉拉几粒谷子,老全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无助甚至绝望的感觉。
老全再也没有力气奔跑驱赶麻雀了,他一动不动站在田埂上,看着麻雀们随心所欲在稻田里狂欢。脸上流淌的汗水,他懒得去擦,他的心有些麻木了。
这时候有几个年轻人从稻田边的路上过,一个小伙子问老全:“大爷!请问槐树坳咋走?”
老全没听见,就没理会。另一个小伙子就说:“你在和谁说话呀?你看错了,那是个稻草人。”
这话老全听见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稻草人。